【彪翊·城翊 替身文】华泽兰
“明天也想见到你，在你吐出的烟圈中微微喘息。
朦胧中窥见你的内心，浑浊的眸子中也有点点氲氤。
头发根根分立，眉毛俊朗浓密。
额头上的汗珠似水若滴，志彪，我好爱你。
你的手掌在我的腿间摩挲，我的汗毛战栗不及我的内心。
你也有修长的手指，只是掌心的茧磨的生硬。
你永远这样刚柔并济，对腥风血雨刚强，对我似水柔情。”
沈翊又一次在梦到对孙志彪倾诉内心的缠绵场景中清醒过来。他看着时钟刚刚5点过半，想着孙志彪走的时候会不会也是一个清晨？他没有机会去送别自己的爱人，他的爱人没有远走他乡，而是独自一个人奔赴刑场。
这不是刚刚发生的事情，4年前中央调查组在魏河县扫黑除恶侦破大案，落网者数十人，为首是魏河县县长曹志远，和黑帮势力老大孙志彪。
沈翊犹记得和孙志彪见的最后一面，他还是俊朗模样，似笑非笑的面庞，他用手一遍遍擦着玻璃，可总是擦不掉玻璃窗外沈翊脸上的泪滴。无期还是死刑在孙志彪看来没有什么区别，和沈翊死生不复相见，倒不如天人永隔来个痛快。也许，死了，就能早些见到他的母亲，那个温声细语，知性优雅，会用双臂给他温暖，却无人怜爱，客死他乡的母亲。
沈翊在前年5月底通过了警校的司法考试，来到江城学习已有三年整。江城和魏河县很不一样，它也繁华，但不似魏河喧嚣，它也冷漠，比魏河还要肃穆得多。沈翊无数次在江城的口岸上远远眺望，他也不知道一个画家为什么要做警察，在警校面试的时候，他说他要帮助这个世界变得澄澈透亮，可是心底驱使他来做这行的缘由未必善良。沈翊就是想明白多一些这世上善恶划分的道理，他想听听别人眼里的罪行，看看自己的内心。
根据警校的分配安排，沈翊这周一就要去北江分局报到，担任分局画像师的工作。沈翊到的很早，在分配给他的画像室中细细拾掇，他将人物肖像一张张粘在办公桌后的墙上，混乱而有序，孙志彪的画像在整面墙的正中心。
蒋峰来到办公室传达张局对沈翊的工作部署，一进屋便看到了墙中心刺眼狂妄的笑容，他觉得有些熟悉，但是一时想不起来是哪个罪案，只是看见沈翊细腻温和的面容后，说完指令便礼貌的退了出去。
沈翊是在张局的办公室见到杜城的。张局将北江分局刑警支队的大队长杜城介绍给沈翊，沈翊以为自己眼花了，他昨天晚上刚刚梦见那个人，不会再有这么清晰的印象了。像，说不出来哪里像，孙志彪从来不会有刘海遮档，杜城的嘴大笑也不会露出上牙膛。但是鼻子一样，脸蛋一样，眼睛也一样，只是眼睛里的东西不一样，沈翊能从孙志彪的眼睛里看到自己，可是杜城的眼睛里现在只有对沈翊错愕失态的疑惑，再没有别的深意。
沈翊回到办公室后看着墙上的画像，一遍遍的用三庭五眼，骨骼推算，画着孙志彪和杜城的肖像，无论多少次，结果都是一模一样。沈翊不知何时眼角的一滴泪滑落在了纸上，他喃喃自语：“志彪，我是不是把你忘了？我是不是记不清你的样子了？我真是个失败的画家，我画不出我的爱人，我把别人认成了他。”
杜城对这个新来的画像师十分不解。他从进到局里的第一天就闭门不出，还失魂落魄。头一次见到自己的反应也十分离奇，眼神中有不可置信，敌视，甚至还有一丝含情脉脉。杜城作为刑警队长最擅长的便是捕捉人心，可是与这个画像师初次相识的眼神交流信息量也太大了。他也开始细细回忆是不是在哪里见过沈翊，可是却摸不清头脑。
待沈翊眼圈红肿，低着头无声无息的离开警局之后，杜城便进入了沈翊的画室想寻求些线索。纸张七零八落的散布在地上，有的只有眉眼，有的只有鼻尖。折了的铅笔和揉皱的纸团在桌子上面面相觑，杜城将纸团铺开，看到自己的模样跃然纸上，疑惑间猛然抬头，发现墙上画像中的痴狂人正与他四目相望。
这一夜，杜城难能入眠。他对沈翊的了解十分有限，只知道他是小镇的天才画家，满腔热血弃笔从戎报考警校，到分局来只是上级的工作安排。可他对自己似乎早有研究，墙上的画像是自己的模样却不是自己的神态。如果真有什么隐情，那沈翊来当警察的目的是什么？杜城作为刑警队长，不敢让北江人民的安全有一丝一毫的风险，于是决定明天就去找张局问个明白。
第二天，还没等杜城敲开张局的门，就收到了新的指令执行任务。沈翊第一次和警队一起出警，他反复鞭策自己尽快从自己的情绪中抽离出来，投身工作，可是说是不慌乱是不可能的，这些都被杜城尽收眼底，让杜城不禁对他又多了几分戒心。
这是一起奸杀案，共三名女孩受害，都没能抢救过来。死无对证的情况下，纵使了解到当晚集会的全部嫌疑人，也无法证明谁是真正的凶手，从而缉拿。李晗在犯罪现场所能提取到的所有监控中都难能捕捉犯罪分子的踪影，杜城无奈只能动员当地居委会的许多干部做走访调查。在罪恶面前，欲望的深渊，人情永远冷漠，没有人敢真正评判除了自己以外的人的德行，都只是在庆幸，陨落的生命不是自己，众人以为的逝者安息实则只是幸存者的暗喜。
沈翊在杜城审问所有与案件有关的嫌疑人时默默画像，他相信表面上看不清的事情，皮下的灵魂总能窥见人的内心。他的画笔是刀剑无影，每一笔下去都能勾勒出人的最深情，人的假惺惺。其中一个最淡然的男孩是沈翊笔下最狰狞的对象，男孩温声细语的刻画其中一个受害女孩的清纯模样，那样动人的语言，澄澈的眸子，让在场的女警都不忍生出恻隐之心。可沈翊只是对着他的画像轻笑，杜城瞥见沈翊的若有所思，主动靠近沈翊，想探探这位空降画像室的水平。沈翊回头看见杜城的面庞仍是一怔，但即刻便恢复了平静。
“沈警官有什么新的发现吗？”杜城一本正经的询问。
“我没有实质性的发现。我只是知道，就算再爱一个人，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模样也会在脑海里渐渐褪色，他的五官会在记忆里发生位移，你会无论如何努力都难回忆起他真正相貌的细节，甚至，会把和他相似的人的肖像自动带入到他的身上...总之，一定是记不清的，如果可以回忆的这么细致，那要不就是才见过不久，要不就是自己编造想象的。”沈翊回答完毕，将画像递给杜城，直勾勾的盯着他。
杜城对沈翊的话心领神会，在接下来的盘问中，反反复复询问男孩关于女孩形象的具体细节，果不其然，男孩很快就被自己自相矛盾的话击溃，承认了是爱而不得，由爱生恨的报复犯罪。
情感才是最大的蛛丝马迹，难以销毁的只有人的真心。
在线索如此寥寥的情况下，北江分局一个画像师仅凭只字片语便配合刑警队长逼供出了重大杀人案的幕后真凶。这个消息在当地警署系统中不胫而走，随着几个高难度的凶案在沈翊和杜城的精诚合作中破获，这二人的王牌组合便得到了更多同行的认可。
杜城一次次的载着沈翊前往案发现场，沈翊总是睡眼朦胧的蜷缩在副驾驶上，他像个被遗失的孩子，眉头紧锁，杜城忍不住想摸摸他的额头，却只听见沈翊喃喃道：别走，疼。
杜城暗中调查了大半年，也没有得到任何线索，沈翊之前生活的小镇安宁的出奇，唯有一个重大的扫黑除恶典型案件也隶属中央督察，与沈翊没有一点联系。
杜城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希望查出些什么，他对沈翊从最开始的好奇，到现在，亲密无间的工作伙伴，这份感情，只字片语很难说得清。
但是杜城总是能一个人在黑夜想起这个温润如玉的人，总是能一眼捕捉到沈翊的低沉，会在上班的路上习惯性的绕路到沈翊的家门口，会特意安排食堂做沈翊最喜欢吃的莲藕。
而沈翊，不经意的笑容，在他不注意的时候深深凝视他的哀愁，会主动清理好杜城的办公桌，摆上一盆小小的勿忘我。
他们虽然朝夕相处，可并没有什么时间去辩解二人相处中的深意。杜城也想过要不要大着胆子去问一问，可是沈翊的淡然也让他不敢去搏一搏。
五一假期来到的时候，北江的街头都已盛开了杜鹃花。花朵簇簇绕着枝头争艳，也有微风不经意间带着残瓣飘落在路面。
沈翊一个人静静地走在马路边，耳机里放着一首老歌：如果下辈子我还能够遇见你，我们死也要在一起...沈翊的泪簌簌滴下，他控制不住的颤抖，用手抵住心脏的位置，他难以承受这份疼痛的重量。杜城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沈翊的背后，将外套轻轻覆盖在了沈翊的肩上，沈翊止住啼哭，回头望去，泪眼朦胧之中看见这张他深念，深思，难忘，熟悉而又陌生的脸。
他难以克制自己的感情，双手环住了杜城的腰身紧紧的抱住了他。
杜城的心一颤，可他闻到了沈翊身上微醺的酒气：“你喝酒了？”
沈翊用头蹭着杜城的胸膛，不愿从温暖的怀抱里出来，默不作声的不停吸气吐气。
静默了数十秒后，杜城还是开口了：
“你认识我对吗？”
“我不认识你，我只是认识一个和你很像的人。”
“他对你很重要？”杜城难掩失望。
“他是我的爱人，是我永远失去了，永远找不回来的爱人。”
“他长得，比我好看许多吧？”杜城歪嘴一笑，故作轻松。
“不，他长得没你好看，他穷凶极恶，他罪大恶极。”沈翊从杜城的环抱中起身，向后退了几步，眼含热泪的望着花瓣散尽的枯枝，放声大笑，“哈哈哈哈哈哈，他千刀万剐，死不足惜。他五毒俱全，十恶不赦。他刁滑奸诈，恶迹昭著。”
“可你说的这些都和长相没有关系啊？”杜城惊讶于沈翊的失态，可忍不住上前去搀扶摇晃的沈翊。
“哦对呀，都和长相没有关系，那他就是和你长得一模一样，和你一样生得好看，和你一样说话声音动听，和你一样温柔细腻。
你知道吗？他没上过几天学，是个初中毕业的文盲，可是他却写得一手好字，人说字如其人，如玉公子，那样的人真的就是个恶人吗？”沈翊边笑边流泪，眉毛痛苦的拧作一团，手死死抵住心脏的位置，难以呼吸。
“他去哪儿了？”
“死了，别问了，怕脏了你的耳朵。”
北江分局迎来了又一个棘手的大案，随着口岸城市贩毒团伙的捣毁，大批吸毒受害者为了苟延残喘不惜铤而走险买凶杀人，打击报复公安民警，乞求犯罪团体上线能够供养他们。杜城当年在警校的同学就在这些无耻之尤的手中无辜遇害。杜城主动申请彻查，将犯罪分子缉拿归案。
在看着这些可怜可恨之人在警局刑讯室中口吐白沫，满地翻滚的时候，沈翊比所有在场的警官表现得还要淡定。
在魏河，在孙志彪的帝国，他见过太多这样生不如死的人。他也是可怜他们的，他也有歉意，他的爱人也身在魔窟，也拉了无数人一起走上黄泉路。沈翊在这个时候，只是怔怔的觉得，孙志彪还是疼他，他自己也曾这么痛苦过吧，可没舍得让他经受一丝一毫的危险和苦楚。他们说孙志彪就算再手眼通天不也难逃一死？可沈翊知道，孙志彪的翻云覆雨手不过是没有留给他自己，而是留给了这个档案清白，能通过政审监察，现在公安部门任职的沈翊。孙志彪在全世界清除了和沈翊在一起的所有印记，可唯独清除不了沈翊的记忆，沈翊的心。
杜城在审讯中渐渐失去了耐心，一遍遍的嘶吼，蒋峰也制止不了，连连向沈翊眼神求助。
沈翊轻轻拾起地上散落的审讯记录，整理好放在杜城面前：“生如芥子，怎么能真正做到心藏须弥。别审了，他们也不会知道什么的，”说罢，沈翊就推门离开了审讯室。
沈翊又梦见了那天魏河的微微细雨，他看着志彪在远处定定的望着自己，微笑着还有柔情似水的眼睛：
“志彪，我替你去送老爷子了，我去给老爷子扶灵了，老爷子有两个儿子，到最后竟然是我这个外人来尽孝，不过替你尽孝，我心甘情愿。
巧儿姐也去了，她没走，看来你们家的儿媳都是情种。
巧儿姐有了哥的孩子，她想把孩子生下来。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替你劝她了，可是她不听，她舍不得和哥哥的骨肉。
看看你多好，走的干脆，也没留下个孩子拖累我，你是不是早就想好了，所以才找了我。可是没有孩子我也忘不掉你呀？放心吧，有我在，会照顾好巧儿姐和小朋友的。你就，多保佑我们吧？哈哈哈哈哈，活着的时候神鬼不敬，死了倒要我们敬你。
志彪，我知道，这辈子太苦了，下辈子找一个好人家，有相敬如宾的父母爱护，堂堂正正的写一手好字，光明正大的有一个爱人。”
沈翊在被泪水打湿的枕头中苏醒，天花板上的风扇还在嗡鸣。北江果然和魏河不一样，晴天总比阴天多，闷热和潮湿也不知道哪个会让人更快活。
杜城在整理卷宗的时候，脑海里还在盘旋沈翊的话。他自小时候被师傅从歧途拉回正轨后，就一直以正义为信仰，黑板分明的世界里不允许有任何灰色地带。师傅因公殉职之后，杜城更是觉得只有铲除所有的恶，才能留住更多的善。他以为沈翊也好，其他警官也罢，都是因为和自己同样的信仰才走上这条守卫人民的道路。这么多次破案的合作，沈翊解救了多少无辜的生命，给予了多少人生的希望，可他却只是觉得，正义，是一道选择题。
杜城的内心有些许失望，有失望于沈翊和自己是不一样的人，也有失望于沈翊所爱的人和自己不是一个人。
他以为他和沈翊是并肩作战，他以为他们的心是越贴越近，可是，好像只是华泽兰一样的意向，本是代表着孕育新生，可却实是对母体有害的慢性毒药，时间长了，难以自拔，也知道，不是那副对的药。
沈翊离职的消息还是李晗最先知道的。她知道沈老师惯爱一个人下班后在画像室发呆，于是准备好了夜宵打算送给沈老师。沈翊将办公桌上的所有文件细细收进纸箱，将墙上的画像一张张揭下。画板和画具已经悉数收好，空荡荡的房间里，恢复了沈翊来到之前的死气。
沈翊在这间画室里呆了这么久，也没有觉得为这里添了什么生机。他的画笔在落日之下追逐逃亡的罪犯，他的画具滴以鲜血刻画玫瑰的舒展。可墙面中央的人才是他的利刃，他替他看了很多世界，可他没能替他救赎任何人，包括他自己。
李晗答应了沈翊在他彻底走之前不告诉杜城，就这样，一个晴朗的早上，沈翊就这样消失在了北江。
杜城很久没有从办公桌上的盆栽移开目光，他还是不敢相信沈翊这么残忍，就这样远走他乡。他长了一张这么像那个人的脸，都留不住他，看来，自己在沈翊的心里，只是个笑话。
风吹草长，爱会重逢吗？
会有人擦干眼泪，继续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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